主题 : 爱一个名字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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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爱一个名字叫红

  总是被一种色彩触动,深深的,久久的,于不知不觉中。也许宿命里早已注定,那色彩是风,我的心是风铃,每一个相遇,哪怕是熟睡中的一帘幽梦,也会令我无法从容。离开塔里木,离开大漠,离开油田很久了,我的灵魂,仍常常被那色彩牵动。这时,平静就是一种奢侈,不再属于我。
  
  我说的是红,红色的红。
  
  与我在许多地方看见过的博物馆,陈列馆,展览馆比,这里显得简约而朴实,甚至有些寒酸。但是,正如俗语所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我想,这里的仙,应该就是红吧。
  
  开初,对于红,以及它之于油田的意义,我完全没有概念。走进塔里木油田纪念馆,站在一幅采油电子示意图前,一切都是新鲜,好奇,神秘。我没有想到,我们天天行走于上的大地,内心竟是如此丰富。泥土不再是生硬之物,不再孤僻,冰冷,面无表情。孤僻,冰冷和面无表情,只是它的表面,或者是它的一种刻意掩饰,就像我们面对复杂的尘世。此刻,那掩饰色调被穿透。大地敞开胸怀,素面朝天,以一种坦荡的本真面对我。一根尖锐的钻头,带着一条长长的管,穿过薄薄的地壳,一层一层钻下去,履行着一个内视镜的职责。以前父亲住院,检查肠胃的时候,我曾见识过这样的内视镜。所向之处,它把一切内在的隐秘,都呈现在眼前。但是,此刻不仅是呈现,还有证实。因为,这里是大地,我们的母亲。透过一层薄薄的地表,地层的色彩,一步一步向我们走来,款款深情。那是母亲温暖的胸怀。
  
  先是一层淡黄,浅浅的,嫩嫩的,呈水平状铺设,并不规则,有些地方薄,有些地方厚。那薄和厚,恰好形成不同的挤压,让它下面的地层,随之变化,此消彼长。这令我想到天上的行云,或地下的流水。只是,此刻的变,不仅是形状,还有色彩。下层的色彩明显更浓,更密匝,也更坚硬。不变的是底色,仍是黄,红黄。似乎可以看出,黄与红的靠近,正行走在路上。说是似乎,也就是说,只是一种混沌的判断,具有不确定性。当把目光再往下移,从地表延伸到地层深处,图上显示是3000米,6000千米,8000米的地方,刚才的似乎,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可以肯定,黄和红,浅红和深红,紫红,褐红,还有我们,都拥有同一个基因,同一个地母。我怀疑,它们是否随压力而加深,加密,加重,直到变成黑褐。那是油气层,就像篱笆墙里满脸沧桑的母亲,她正顶着满天风雪,酿造女儿红。我不懂许多术语,比如,旋转地质导向钻井系统,无固相钻井完井液技术,长裸眼低密度固井,精细录井技术,高压凝析气田开发技术,等等。我不知道它们的学术和经济价值。只能解释,坚硬的钻头长了眼,并且有十八般解术。它一旦从冰冷的地表进入,似乎就捕捉到了色彩的踪迹,顺着那黄和红,浅红和深红,紫红,褐红,直抵黑褐。当直行时直行,当弯曲时弯曲,一切都是邃人意愿。
  
  面对这样的截面,大地的截面,我有了一些贪心。我想顺着那钻头继续向下,直抵地心,寻找那红的根。我猜想,它是否也如塔里木,也如塔克拉玛干,形成于震旦纪晚期,与白垩纪那些参天的古木,奔跑的动物有关。它们原本就是一些鲜活的生命,比如枫林红叶,太阳花,红花罗布麻,或红柳,红苋草,红鼠,甚至与恐龙为伍。是上帝的那一脚践踏,把它们深深地埋在了地下。然后,经过加里东运动,华立西运动,地槽回返,红与那些涅磐的生命,都被重新洗牌。一些随褶皱隆起,形成古天山山地。一些被埋得更深,形成陆相沉积,深压于千米万米之下。在它们上面,依次叠加着结晶岩,变质岩,火山碎屑岩,龟裂土,盐土,还有雅丹地貌和棕色沙漠土。对,谁能说,红与棕,能断得开一脉血缘呢?事实上,就是沉压的岩,与隆起的山,血脉从来也不曾被割断,就像这高耸于地面的钻塔,与钻入地层深处的钻管。可是,钻管在抵达黑褐,抵达油气层后,却突然停止向下。不知道,那一层深埋的黑褐,原本就是红的极致,还是它的目标和归宿,就在这里。总之,此时的钻管,似乎如鱼入水,顺流而行,自由自在,游曳于那条隐秘的河。
  
  就这样,从地下的管道,到地面的钻塔,一气贯通,那样地随性而优雅。面对这神奇的游曳,我感到自己似两小儿辨日般迷惘。随之,突然有些激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地下,地面,钻塔,太阳,这些孤独的词语,被思维的红线串联,似要续一段未了的缘。于是想到,何不掉换一下角度,换一种方向,顺那钻管而上,与钻塔同行,面向天空,面向太阳,以夸父般的坚韧,循着太阳的七彩光芒,追根溯源,去寻找美丽的红,和它的根,它的使命,它的从容。
  
  记忆确实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一个瞬间的触动,就会从此留了下来,成为随时可钩沉的珍藏。比如那次下雨,比如心中的虹。大约初秋,是在午后,刚收割了稻谷的田野,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到处乱翻翻的。人们盼晴,如果有几个朗朗的太阳天,把翻耕的田土晒透,打碎,下一季的小麦,油菜,或豌豆、胡豆就有了先天的基础。可是,老天却下起了雨。雨不大,却很结实。稀稀疏疏的雨点,洒在阳光之下,似天女散花。彩虹就是在那时出现的,横跨在天空,构成一个多彩的圆弧。弧顶很高,直达苍穹;两端下垂的弧线很低,一端扎向西山,一端扎进河里,白虎岩下的思蒙河。母亲说,那龙是在河里吸水哩,再偷偷去河里洗澡,看把你吸了去。当时真有些怕,现在想来,却不得不怀疑。我怀疑,那彩虹的圆弧,本来是合拢的,它们的另一半和接口,也许是在地下会合;对于神秘的彩虹,应该没有天地之隔,就像油田的钻塔和钻管。
  
  怀疑最大的,是那色彩,或曰彩虹的身躯。乍一看,是两种鲜艳的颜色,淡黄和赤红,一上一下,规则地重叠在一起,扭合成一股绳,编织成了弧线。那是不是织女的杰作呢?我问母亲,母亲温婉地看了看我,没有回答。可是,我还是相信,母亲是回答了的。甚至可以说,母亲已告诉我,淡黄是织女,赤红是牛郎。问题是我没有细看,细看就不一样了;更没有到油田,到油田后会有不同发现。仍然是色彩,淡黄和赤红,我却看见了涌动。此刻,太阳的色彩被解构,赤橙黄绿青蓝紫,都只能在想象中追溯,并不可捕捉,也不能把握。可捕捉的只有虹,由淡黄和赤红扭合而成的虹,变幻莫测,镜像迷离的虹。其余的色彩,都变得支离破碎,散乱纷呈,幻化成块,成点,成气,流水般,云雾般,在虹的体内涌动,没有规则,没有方向,但又始终没有离开母体。当时只感到惊奇与好看,现在想来,那虹,当是淡黄与赤红,或织女与牛郎的一次热吻,也许为油田职工的坚守感动,或与伸入地下的钻塔钻管有关。哈得作业区领导说,他们作业区200多人,只有4对夫妻同在,其余都是牛郎织女。在这大漠深处,什么困难都好克服,最难克服的是寂寞。

  到达克拉作业区还早,稍事休息后,主人安排我们看魔鬼城。说是魔鬼城,其实就是雅丹地貌。那些松软的棕色沙土,经狂风恶雨吹涮,形成怪异之状,或携妇将子,相依相偎,或张牙舞爪,面目狰狞。没有矮云遮蔽,偏西的太阳仍很艳丽。那一缕残红,以夕照的方式,投向怪异的橙黄,怪异与狰狞中,就透射出一种古老的苍凉。那苍凉被晚风带走,在大漠蔓延,吞噬了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植物。因此,许多沙漠植物,胡杨,芨芨草,沙拐柳,盐角草,在魔鬼城里,都很难见到。
  
  可是,正在近乎绝望的时候,我发现了一株草,和一点红。不仅是震撼,而且是感动,生命坚韧的感动。
  
  草是骆驼草。它从风雨剥蚀过的黄沙上长出,分出许多枝,壮大家族后,便贴着黄沙而行,舒展了一下身姿,再向上,朝天生长。那看上去刺硬青灰的枝叶,曾经让我误会,我以为是什么死亡植物的标本,比如红柳,或幼小胡杨的枯槁,在这里孤守。我知道,是胡杨的死亡意象,形成的潜意识,给了我此刻思考的酵母。有些扼腕,揣着一种苍凉的沉,心被收紧,为这大漠里幼小生命的祭奠。轻轻伸过手,抚慰那青灰枝叶的头,心里默念,孩子,你该好好休息了。你能够来到这生命的绝地,哪怕是站一站,走一走,呼吸一口沙漠气息,也是英雄。我从那青灰枝叶中,掐断一根小枝,欲作为标本,夹在笔记本里,带回去,作永久的珍藏。然而,那小枝并不像我想象的枯脆,一掐不断,再用力,竟然破了,沁出一丝潮湿。再仔细一看,所谓一缕缕枯枝,其实都是鼓囊囊的,储满了水。一问,才知道这是骆驼草的天性。为了生存,它把本应张开的叶,卷曲成空心的筒,一节一节储上水,也就是水分子,从干枯的地气空气里,汲附而来的生命精灵。不仅是为自己生存,更是为了骆驼,那搭载更多生命希冀的沙漠之舟。在大漠长大的亮程说,有年大旱,大漠里的骆驼草,被先到的骆驼啃光了,只留下一些残喘的桩。后到的骆驼没有啃的,就用舌头舔,用那一丝残留的湿润,滋养同样残喘的生命。再后到来的骆驼,连残留的湿润也没有了。可是,凭着对生命的渴望,和对骆驼草的希冀,它们仍继续舔,跟得紧的,便舔着前面骆驼残留的唾液。终于,骆驼草挺了过来,骆驼挺了过来。
  
  在见识了骆驼草,听了亮程讲那个关于骆驼草的故事后,我心生仰慕。我登上一个怪异沙丘的高处,张开双臂,心中念念有词,作拥抱天地状。我相信,许多人到了这里,这个时候,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会这样的。当生命的伟大于渺小,汇集于一点,形成一种强烈的刺激,激扬情怀,总是难免。比如,第一次面对大海,在澳洲的黄金海岸,我就曾张开双臂,对着大海,仰天长啸,啊,哦,呵……。今天没有长啸,是怕破坏了这大漠的静,此刻,这静正被大家分享。就在拥抱天地的一瞬,我发现了那一点红。它在远处的一个荒丘上,不时地晃动。要不是夕照下的鲜艳,我相信这种微小的目标,很难被人发现。一问,才知道是油田工人,在野外值守巡查。我感到惊讶,此时此地,为大漠深处,只有骆驼草的地方,那一点生命的红!
  
  至今,我仍不知道那位工人的名字,但却永远记住了那一点红。联想到进入油田以来,经常见到的油田工人。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统一的标识,就是红。于是,我坚信,红是可以通灵性的。在大漠深处,在生命的禁区,红,不仅是一种色彩,更是一种生命与信念的符号啊!只要有红在,生命就在,信念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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