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年前，不到三十岁的尹萍，因工作调动成了周刚的下属。那时的她虽说已结婚多年，但仍然保持着修长的身材，娇好的容颜，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魅力，脸上时常洋溢着一种幸福的光彩。
起初，她的丈夫刘华有一个不错的工作。但后来，丈夫的工作单位每况愈下，效益也越来越不好，他们开始吵架。有时，她在单位说着说着就会哭起来。于是同事们安慰她，作为单位领导的周刚出于上司对下属的关心也来说几句安慰的话。
后来，他们的关系有点特殊了……
他们说话的眼神变了，举动也让人感觉出了不同寻常。每天早晨，作为领导的周刚都要站在公司门口，看职工的到点情况。尹萍远远地见了，那笑意就开始在心中荡漾，一夜不见，让她如隔三秋，今日见了，真是分外激动。但是，她还不能投入他的怀抱，这是白天，而他们只属于黑夜，如同幽灵见不得日出。下班之后，作为领导的他，有必要为工作废寝忘食，而她作为公司的先进工作者更是有理由以公司为家。于是，他们成了公司里最革命的同志……
有时，下班之后，他们一前一后驶出大门，就像一对鸟儿，奔向不知哪里的树巢，寻找属于他们的浪漫。
尹萍说，含情脉脉地，遇上你是我的幸福，我不要什么名份，更不会破坏你的家庭，我只要你的爱。周刚说，无比感动地，遇上你，我才知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人生，我不会辜负你的……他们沉浸在世俗之外的纯洁爱情之中不能自拔，那份刻骨铭心地海誓山盟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他们不是在天上，而是在人间。
二、
如同罪犯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刘华在妻子身上发现了异常。他毕竟是一个俗人，他有着俗人的思维，既然是夫妻，就要互相信任，彼此忠诚。可是——
于是，她身上开始出现伤痕，但她固执地认为自己没有错。
每当丈夫同她吵架的时候，尹萍都会义无反顾地夺门而出，冲向她避风的港湾――周刚的怀抱。她感到了一丝解脱，生活也变得美妙而充实起来。
每当公司开会时，其它职工都是往后坐，离领导越远越好。她则常常坐在前排，这样一抬眼就能看到他。
周刚长得很魁梧，喜欢穿一件灰色风衣，她说，他穿上风衣，让人感觉有点伟人的风采。他就“嘿嘿”一笑。她呢，在适合的季节，总是喜欢穿一件黑色皮裙，衬托出优美的身姿。唉，不是太年轻的面庞，却有一幅嫩嫩的装扮。这让那些和她年龄相仿身上却早就多了几道游泳圈的女士们尤其不服，臭美什么，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因她总喜欢穿那套黑裙，所以，她们就暗地里叫她“小皮裙”。
每次周刚出差回来，她身上总能见到变化，不是手上多了一枚戒指，就是脖子上多了一件项链，幸福常常让她在同事面前不由自主地哼唱着优美的歌曲。
单位组织职工旅游。走着走着，他们就落在了后边。
在风景秀丽的地方，周刚很高兴地给大家照相，然后，他叫大家给他照，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假装没听见，快速走开。她呢，很自然地走过去，拿起了相机……他们说说笑笑，俨然一对情侣。
爬山时，岩石陡峭的地方，他在上面，她在下面，然后，他用他有力的大手把她拽上去，相互扶持着走向山顶，看那“一览众山小”的壮丽景色。那灿烂的照片，是他们爱的见证吧。
周刚在家之外又买了一处房子，这，大家都知道。因为他的平房实在是太陈旧了，但是他迟迟不搬家，他说离单位太远。就这样，这个房子成了他们时常幽会的场所。
尹萍和丈夫依然吵着架，她身上依然留下了些许伤痕，但她依然快乐着。
三、
上级单位要进行选拔赛，三十五岁以下的职工都可参加，适合条件的职工都跃跃欲试，谁不想离开这个偏僻的地方？她也报了名，并且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进入面试。但她放弃了面试。因为，他说，你要是走了，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是他不放心她，于是，为了那份纯洁的爱情，她毅然放弃了入城的机会。他又一次感动了，信誓旦旦地说，等儿子初中毕业，他要娶她，哪怕领导不做，哪怕名誉不要。她想，有了情人这份沉甸甸的承诺，再大的牺牲也值。于是，她时常想像着她和他披上婚纱的那一刻……
可是，世俗之内的人都知道，他们没有未来。周刚绝对不会为了她而去离婚。他有一个贤妻，那位贤妻常常到单位来看他，他们有说有笑，也很快乐。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儿子的学习成绩不错。这是他引以自豪的地方。也许，贤妻早已知道，但她不愿承认这个现实；也许他们之间已达成默契……总之，在大家看来，他们的家风平浪静的让人生疑。
夏去冬来，那承诺就像飘忽的云影，尹萍却记得清清楚楚。周刚的儿子初中毕业了……于是，她就问他，你的承诺呢？这个性格刚毅的男子，突然表情抽搐起来，他内疚而又痛苦地对尹萍说，原谅我吧，儿子刚刚考上重点高中，如果这时候提出，儿子的大学梦就破灭了。他宁愿自己下地狱，也要送儿子进入天堂。想想也是，她不愿做让他痛苦的事。她还能等，就是等到地老天黄她也愿意。因为，他们是真心相爱。
尹萍的儿子也渐渐长大了，她也在漫漫地变老，她细数着脸上的鱼尾纹，想，到底还要维持多久？她的身上早已没有了伤痕。
四
“离婚吧”，终于有一天，丈夫拿着离婚协议，平静地对尹萍说。虽然，在这之前，她曾经多少次想到过离婚，但在那一刻，她还是恐惧了。她忽然有了一种要好好过日子的冲动，也许，遥遥无期的等待让她感到了厌倦，感到了绝望。也许她想到了自己这些年来没有好好对待丈夫，对待这个家，她要补偿丈夫。“不，我不离。”她镇定地说。“那就法庭上见”，丈夫的语气十分坚定。他曾经那么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妻子，因为爱，他曾经放弃尊严让她回心转意，但她还是我行我素。他的心已冷若止水。
她赶紧找周刚商量，他也害怕了。真是岂有此理。他不是早就盼望这一天吗？她哭着喊着，让他给出主意。最后，他说，第一，能和就和，实在不能和，也要多分点财产；第二，如果真离了，等儿子考上大学，他一定会娶她。有这句承诺，她放心了，离就离！
法庭上，她要求平分那套房产。可是，刘华却说，没有房产，他向法庭出具了证据，他们的那套房子，不知何时户主变成了婆婆，那所房子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婆婆的。她傻了眼，怒视着刘华，说，你真卑鄙。刘华给了一个她鄙视的笑，没有说话。他想，这些年你让我戴着绿帽子，一分钱休想得到。她就这样净身出户，还好，她还有爱情，纯洁的爱情。她安慰着自己。
尹萍在偏僻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房子四周的景色很美，辽阔的田野，蔚蓝的天空，时常飞上绿树的小鸟。这时常让她浮想联翩。她常常想起她和周刚共同度过的那些时光，但仅仅是回忆而已，因为，他不能离婚，不敢离婚，也许是不愿离婚。她的躯体自由了，但却觉得心里空空的。作为情人的周刚，却永远让她游离在家之外，留给她的是大片时间的空白。
就在这时，她突然被检查出患上了乳腺癌。庆幸的是，发现及时，她的生命没有大碍。医院的病床前，只有她的老母在照顾着。老人家不停地唉声叹气。周刚的身影偶尔在病房停留一下，他说，他怕引起她家里人的误解。曾经美丽的尹萍隐忍着所有的痛苦，守着自己的心灵，盼望着他送来那沉甸甸的承诺，慰藉她枯寂的心灵。把一封又一封写满思念的信，寄给天空托付明月。那些句子像屋外美丽的蔷薇花，一朵朵开在她孤寂的心灵上，也开在他的心里，但却无法吸引他前来。她只有生气，生气再生气。她说，周刚我恨你，恨你！她的家没了，儿子也不认她了。
周刚的儿子考上大学了，假期里领回了漂亮的媳妇。一家人快快乐乐，和和美美。周刚想，不能离婚，离了婚，儿子媳妇会怎么看？还不骂他老不正经？……
寂静的小院，昏暗的灯光，看着自己那张不再年轻的脸，尹萍常常想，他们还会维持下去吗？经历了病痛折磨的尹萍比任何时候更渴望一个家。生命的孤独会慢慢吞噬一个人所有的意志。在没有家的世界里，她不能够走上山坡，走向阳光。阴影笼罩了她全部的天空，仅有的一点希望被冷漠和长时间的无呼应状态，连根拔除。她无法承受生命中被不断复制的孤独，她真想结束自己一个人的旅行。但是，她却丢不下白发苍苍的老母。
如今尹萍常常哼着“我想有个家，一个不算太大的地方，可是就有人没有它……”
